第2067章 让你终是求不得(12)

    世子殿下说了,咱们才是兄弟啊。
    四位少年郎,当时都觉得天底下,好像没有比这更有道理的事了。
    那一刻,老人哽咽道:“年哥儿,你骗人。”
    那个人,答应过离阳王朝,或者说答应过天下人,此生都不会再入太安城了。
    可就在此时,一只温暖手掌,轻柔搁在老人的脑袋上。
    有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那般熟悉的调侃笑声响起,“呦,严吃鸡,哭鼻子啦!是你爹不准你跟我玩耍啊,还是你姐又说我坏话啦?多大事儿,年哥儿我带你喝花酒去!老规矩,李翰林出钱,孔武痴牵马!走着!”
    老人没有抬头,唯恐是梦。
    按住严池集脑袋的那只手掌,轻轻抬起,然后轻轻拍下。
    那人气笑道:“严吃鸡,读书读傻了?!咱哥仨,可都等着你呢!”
    严池集缓缓转身,竭尽全力瞪大眼睛,嘴唇颤抖。
    这个位列离阳新朝十二殿阁学士之首的武英殿大学士,这个被誉为“每逢大事,以严学士静气最多”的很老老人,泪水流过那张干瘦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沟壑,他胡乱抹了把脸,又哭又笑,轻声道:“年哥儿,我很想你。”
    他对面那个仅是双鬓微微霜白的家伙,露出一个一如当年仍似少年的灿烂笑脸,抬起袖子,帮严池集擦拭泪花,嘴上说着:“知道啦,知道啦。”
    不远处,有两人看似窃窃私语,嗓门却不小。
    “瞧瞧,孔武痴,我早就说了,严吃鸡这家伙中意咱们年哥儿,当年就是跨不出那一步而已。”
    “咦?瞅着还真是啊,以前没觉着,这次信了!”
    “孔武痴,你说严吃鸡这都一把年纪了,是不是晚了些?”
    “唉,严吃鸡这人大毛病没有,就是脸皮薄,要换成我,早个六七十年就跟年哥儿直说了。”
    “滚!那会儿你姓孔的,就已经从娘胎里爬出来啦?”
    如今有些耳背却绝对没有耳聋的严池集顿时大怒,没有半点读书人风范了,“李翰林,孔镇戎!滚一边凉快去!”
    李翰林作抬头望月状,孔镇戎作左右探望模样,娴熟至极,炉火纯青。
    不管如何,严池集始终紧紧握住身前那个人的手,不愿松开。
    徐凤年看着严池集,然后转头看了看咧嘴笑的李翰林和孔镇戎,柔声道:“都还在,都没变。真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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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###收官章二雪中的江湖,有人有始有终
    (其中有段内容是之前的《珠帘篇》章节——小地瓜我找到你了。)
    祥符四年。
    幽州胭脂郡很出名,名声之大,连整座中原都有所耳闻,尤其是早年在士子风流的江南道和富甲天下的广陵道,当然更少不得太安城,最是对胭脂郡感兴趣。
    因为胭脂郡的婆姨,尤为水灵,应了那句女子真是水做的,艳而不俗,天然妩媚多情,哪怕是生长在穷乡僻壤的胭脂郡女子,依然别有风韵。
    只不过胭脂郡也有众多不出名的小镇,就其中在一座小县城上,却住着一位曾经登榜胭脂评的佳人。
    裴南苇,本该已经殉情而死的旧靖安王王妃。
    她如今就守着那座不大却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小宅子,她很少出门,养了一笼鸡,然后经常坐在屋檐下,看着那只趾高气昂的老母鸡,带着一只只玲珑可爱的小鸡崽,满院子瞎逛荡,这里啄啄那里点点,久而久之,她虽然有些乏味了,只不过她反而觉得这样的无趣日子,才是真的过日子。
    有名不起眼的年轻女子和风吹即倒的老妪,住得一远一近,前者偶尔会帮忙往水缸里倒水,或是送来一些小镇上注定有钱也买不到的小物件,胭脂啊水粉啊钗子啊,零零碎碎,五花八门,裴南苇也都一一收下,世间女子,无论贫富贵贱,哪有不愿自己更漂亮些的。那位满脸沧桑的老妪倒是不送东西,只是隔三岔五来家里串门做客,有一句没一句闲聊鸡毛蒜皮的事情,说小镇哪家绸缎铺有蜀缎卖了,不过老妇人很快就说八成是骗人的,坑那些傻丫头的私房钱呢。说小镇最南边铁匠铺子刘幺儿的丑八怪媳妇,竟然勾搭上破锣巷某个姓张的年轻后生了,真难说到底是谁占了便宜。老妪还说她宅子那边掉了只风筝在屋顶,那些孩子也真是调皮
    捣蛋,上房拿风筝也就罢了,还有个小兔崽子站在屋顶朝院子里撒尿的,结果给她去孩子家门口好一顿骂。
    裴南苇每次都耐心听着,只不过她大多都记不住,听过就忘了。
    终于有一天,有人打破了这份宁静安详,是那个叫余地龙的孩子,他一人骑马不约而至,腰佩战刀,翻山下马的姿势,干净利索,屁大的孩子显得格外老气横秋,她在门口笑眯眯看着,觉得有些好笑。
    当余地龙喊出师娘那个称呼,裴南苇笑得更开心了,没着急领着孩子跨入小院门槛,问道:“小虫子,你喊过多少人师娘啊?”
    其实这个孩子以前几次,都是喊裴姨的,如今换了新鲜的叫法,倒也……没让她觉得讨厌。
    自从那个扶墙而走的典故,好像在一夜之间就传遍整个清凉山之后,余地龙就对祸从口出这个说法,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。
    不过面对裴南苇,这孩子实在长不起记性,伸出三根手指,咧嘴笑道:“就三!不过师娘你,是大师娘!”
    裴南苇瞪了一眼,佯怒道:“不会只说半句?”
    余地龙一脸惊讶,“啊?就三?!”
    裴南苇在这光长个子不长心眼的孩子脑袋上狠狠一敲,气笑道:“都是跟你师父学的!”
    脸庞黝黑得快要跟木炭差不多的余地龙嘿嘿笑着,脚步欢快得跟师娘她一起走入院子。
    余地龙喜欢把这里当自己家,所以他上次才会跟师娘商量,以后等他攒够钱,一定要再盖一栋屋子。
    屋檐下一直摆放有两条小板凳,她倒是有过买张小竹椅的念头,后来想想还是作罢,她有另外的打算。
    两人坐下后,裴南苇打趣道:“小虫子,你师父那个大徒弟叫什么来着?师娘给忘了。”
    原本懒洋洋的余地龙立即挺直腰杆,有些心虚,小声道:“她啊,叫王生,吕云长那家伙说,那是个土了吧唧的名字。不过我觉得吧,其实还好。”
    裴南苇促狭追问道:“那么如果王生喜欢上你师父,就是不喜欢你,咋办?”
    余地龙张大嘴巴,一脸茫然。
    她刨根问底,“嗯?”
    余地龙挠挠头,低头盯着鞋尖,轻声道:“我也打不过师父。”
    裴南苇捧腹大笑。
    余地龙很快抬起头,一本正经道:“师娘,如果王生她真喜欢师父的话,我就跟师父打一架,不过我可不是为了把王生抢过来!”
    这下子裴南苇真有些纳闷了,“怎么说?”
    孩子满脸认真神色,伸出一只拳头,“我只是想让王生知道,你可以喜欢咱们师父,可是小虫子也有可能打得过师父。”
    裴南苇不置可否,抬头望向院门口,柔声道:“小虫子啊,说你笨,笨得可以,说你聪明,也没错。”
    孩子似乎有些消沉,双手托起下巴,怔怔出神。
    裴南苇揉了揉他的脑袋,安慰道:“可能很快,但也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后,你才会在某一天明白,当你喜欢一个人,只是那个人不喜欢你,虽然不如两个人相互喜欢,但比起你连一个喜欢的人都没有,要幸运很多。”
    余地龙皱着脸,可怜兮兮道:“师娘,怎么听上去好惨啊。”
    裴南苇笑问道:“你觉得师娘是开心还是伤心?”
    她加了一句,“如果答对了,师娘就教你怎么追求王生。”
    余地龙小心翼翼道:“傻乐呵?”
    裴南苇嘴角抽搐。
    余地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抱住脑袋,“师娘师娘!这是师父无意间说漏嘴的!”
    裴南苇和颜悦色道:“你答对了。”
    余地龙满脸惊喜。
    裴南苇呵呵一笑,“不过小虫子啊,你还是老老实实一辈子打光棍吧。”
    余地龙竟然没有伤心,只是歪着脑袋,两根手指捏着下巴,像是在很用心地思考什么。
    这孩子冷不丁坐直身体,然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,“算了,还是等我活着从葫芦口回来再说!”
    裴南苇吓了一跳,“咋回事?”
    余地龙掏出一只钱囊,郑重其事地交给裴南苇,“师娘,这是我担任幽州骑军伍长之后的兵饷,你还是继续帮我存着。师娘!要是有一天听说我战死关外了,记得别为小虫子伤心啊。”
    裴南苇皱眉道:“你要去关外打仗?”
    余地龙环顾四周,压低嗓音道:“师娘!这个不能说,泄露军机,按北凉律是要被喀嚓一下的!我可是斥候伍长,要以身作则!”
    孩子顺便做了个抹脖子翻白眼的动作。
    裴南苇收起钱囊,“行吧,帮你收着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