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3章 天人相见(2)

    柔然山脉作为北莽南朝至关重要的一道天然屏障,以提兵山为核心,又设置有柔玄老槐武川三座军镇,巅峰时也没有超过九万人数的柔然铁骑,亦是一支名动天下的雄兵,去年凉莽之战,柔然铁骑因为提兵山第五貉的暴毙,没有参与其中,南朝官员都坚信这支劲旅便是对上北凉龙象军,胜负也在五五之间。提兵山还是第五这个古怪姓氏的提兵山,不过柔然铁骑却跟随词牌名更漏子的主人姓了洪,北莽本就不如中原那般重视出身,但是更尊崇武力,原本天下第四人的洪敬岩入主柔然,并没有任何风波起伏。以一己之力压制提兵山的更漏子从未登山拜访过第五姓氏,甚至极少出现在提兵山附近,尤其是第五貉的女儿,北莽第十三位大将军董卓的妻子坐镇元气大伤的提兵山后,就有人说洪敬岩为了避嫌,这辈子都不会登山了。
    绵延不绝的柔然山脉,去时山脚小麦,青黄不接,来时离夏季收麦还有些时候,故而仍是这般光景。
    大风骤起,风吹麦摇,一名身材修长的伟岸男子毫无征兆出现在麦田边缘,他那双让人望而生畏的银色双眸,死死盯住远处一个远游之“人”。
    头发依旧灰白,只是与先前青苍城内所见,灰黑渐长,白霜渐少。被视为有望成为拓拔菩萨之后北莽武道扛鼎人的男子,站在北方,拦截视线中那个莫名其妙由南赴北的那个家伙。这在更漏子的意料之外,在生而“有眼无珠”的洪敬岩看来,北凉铁骑不论如何战力冠绝天下,毕竟受限于北凉先天不足的地利人和,只有北莽南下的份,万万没有北凉北上的机会。所以洪敬岩从没有想过有一天那人可以带兵马踏柔然,能否守住中原西北大门,都得看北莽的耐心。洪敬岩看到他,就想起了被人屠赐姓的那名用枪之人,当时为了护送种凉返回北莽,前不久那次交手,心高气傲的洪敬岩竟是眼睁睁让别人占尽上风,这让眼中素来只有王仙芝跟北莽军神两人而已的更漏子,心境不可避免受到微妙的折损,微妙到他洪敬岩必须战败邓太阿邓茂之流屈指可数的武评高手,方可恢复到昔日的境界顶点,若是往常,见到此“人”神游此地,洪敬岩早就尝试着出手当场截杀,可现在洪敬岩却要去担心此人只是个极具诱惑的诱饵,本名刘偃兵的王绣师弟在暗处等待致命一击。
    那位出窍神游的年轻“天人”穿梭在青绿麦田中,心意所至,便是身形所至,也没有托大到凑近杀气勃勃的更漏子,站在百丈外的麦田中,伸手抚过尚未结穗的麦子,火上浇油笑问道:“接连跟洛阳和徐偃兵两战落败后,你洪敬岩已是落魄到这般凄惨田地了吗?都不敢出手?你这样的心境,别说我于人间无敌手的王仙芝,恐怕过不了一年,连我也不是对手了。”
    洪敬岩平淡道:“口舌之争,有何意义。”
    两人嗓音不大,但是各自清晰入耳。
    出窍神游的年轻人点头笑道:“你天赋太高,总觉得天下第一人是天经地义的囊中物,于是很早就志在庙堂,可以说一开始就误入歧途,以后的江湖,恐怕就没有你什么事情了。”
    洪敬岩冷笑道:“徐凤年,就算你已能神游,试图融汇三教,借机摸着了陆地神仙的门槛,可你当真有资格对我妄加评论?”
    “徐凤年”摇了摇头,眼神跃过洪敬岩,望向柔然山脉的北方,“我等你带着柔然铁骑一同送死。现在,让开路。”
    洪敬岩嘴角翘起,“你也知被我盯上,我不挪步,你便无法北上?徐凤年你何时如此有自知之明了?”
    一脚踏在天象一脚踩入陆地神仙的年轻“神游之人”摊开双手,两柄刀,一柄过河卒,一柄春雷,从数千里之外的徐凤年腰间出鞘,一瞬在手握住。
    看来洪敬岩不让路,无非就是一战而已,就看此生已经尝过两次败仗的洪敬岩信不信事不过三。
    洪敬岩皱了皱眉头,然后眉头舒展,侧过身,示意视线中的年轻人继续北上。
    北凉都不在他眼中,慕容宝鼎许诺的北院大王都不在他眼中,一个徐凤年算什么?
    徐凤年一闪而逝,留下笑声,嘲讽之意重重锤打在更漏子的心口。
    心如磐石的洪敬岩没有因为徐凤年的笑声而影响心境,只是怔怔站立原地,扪心自问,“天下第一跟天下共主,无法兼顾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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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北莽太平令为女帝打谱的那座皇宫广场之上,凭空出现了一道飘忽不定的身影。
    皇城震动。
    身影一步步凌空登天,走到了大殿之顶,负手而立,似乎在遥望太安城。片刻之后,烟消云散。
    闻讯赶来的女帝抬头望向先前那人所站的地方,并未动怒,只是略带悲悯神色,轻声笑道:“傻孩子,大势所趋,就算北莽吃不下整座中原,小小北凉还是不在话下的,你一人侥幸举世无敌又能如何,大不了就是第二个曹长卿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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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幽州边境贫瘠荒凉,但越是如此,劳作越是艰辛,容不得半点松懈,否则哪能从老天爷牙缝里硬生生抠出活命的粮食,有一家三代五六口男丁百姓在绿洲沙田里耕作,不论老幼,汗水流淌。如今差不多整个北凉都知道北莽要大举南侵了,富裕家庭已经开始悄然动作,把值钱家当要么往东要么往南迁徙,可是有能力躲避灾难的富人总归是少数,像这一家的穷人还是多数,他们只能听天由命,田地在哪儿,他们就只能留在哪儿,守着庄稼,守着收成,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年纪轻轻的新藩王,真的可以为他们扛下北莽铁骑的潮水攻势。老人其实并无太多遗憾了,好歹过了二十来年的太平日子,可就是有些放心不下家里的孩子们。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农看了眼跟随长辈一起劳作的孙子,忍不住咧嘴笑了笑,这娃儿念书随他爹,他爹又随自个儿,都是瞧着书上那些字就头疼,不过老人还是觉得多念一天书多识一个字也是好的,不算浪费银钱。老人摸了摸被越来越毒辣日头晒红脸庞的孙子那颗小脑袋,让他去荫凉处歇息会儿,孩子嘿嘿一笑,小跑往田边蹲着偷懒,结果仿佛瞧见了一个俊逸公子哥,可揉了揉眼睛后,又不见了,再揉,又瞧见了,这让孩子摸不着头脑,直到那人走到他身边坐在田垠上,孩子才确定不是自己白天见鬼了,质朴孩子壮起胆问道:“喝水不?”
    那个在南则聚在北则散的身影微笑着摇摇头,望着田间那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身影,轻声问道:“今年收成会好吗?”
    孩子愣了愣,憨憨说道:“年末雪大,该是不错的吧。”
    那位公子哥笑问道:“家里有人投军吗?”
    孩子难为情道:“没呢,我爹以前倒是想去,可没选上。”
    似乎是怕被身边的公子哥看轻了,孩子一脸认真说道:“等我大些,一定要去的,杀北蛮子,挣大钱寄给家里,嗯,还有护着咱们家。还有,我告诉你啊,嘿,公子你可别跟其他说,咱们村里阿梅长得可好看了,可她一直不搭理我,我长大一定要娶她做媳妇儿,因为她姐就嫁了一个在边关那边当兵的人,我前几年见过一次,可威风了!所以我也要去打仗!”
    公子哥点了点头,一大一小一起都忙里偷闲,望向远方。
    等孩子终于回过神,身边的公子哥不知何时已经离开。
    孩子后知后觉,蹦跳起来,跟爷爷嚷嚷道:“我见着神仙了!”
    老人笑了笑,直起腰抹了抹汗水,喃喃道:“这孩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