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56章 万人挡我,一口唾沫(2)

    众人眼中的北凉世子,绝大多数人皆是头一次亲眼目睹,若非是知晓人屠嫡长子的身份,又有无数北凉境内士子赴京,诉说痛骂此人的荒唐行径,否则换成平时路上偶遇,恐怕都要心生嫉妒,或是暗赞几声好风流的俊哥儿,委实是皮囊好得无法无天了,尤其是当他身穿一袭御赐五爪九蟒的藩王世子补服,真是有那么点卓尔不群的意味。只是这人劣迹斑斑,罄竹难书,先帝驾崩时,清凉山上竟是灯火辉煌,歌舞升平,满城皆知。上次游历江南,竟是用马拖死了一名才学醇厚的名流士子,更在广陵道上指使扈从大开杀戒,血流成河。及冠之后,也不见任何收敛,身上全无半点温良恭俭,只听说北凉王府梧桐院每日都有投井自尽的贞烈女子,只听说近年来尚未等到世袭罔替,就已经开始贩官卖爵,按官帽子斤两去卖,再拿去青楼一掷千金买笙歌,这样的膏粱子弟,如何有资格佩刀上殿?豺狼当道,置天下读书人于何地?
    那位在国子监中一直以擂台辩论无敌手著称的儒生,没有因为那白头男子双手拄刀的虚张声势而丝毫露怯,只是觉得滑稽可笑,这里是天子脚下,是天下拱卫的泱泱京城,岂能容你一个腹中空空的外地佬来这里抖搂威风!儒生再次重重踏出三步,其不畏权贵的文士风采,令人倾倒,身后不断厚实的阵型随之上前三步,声响沉闷,春秋那些只知争抢权势的武夫让神州陆沉,我辈书生就要拔回神州齐五岳!儒生只觉得胸中浩然正气要直冲云霄,抬起手臂直指不作声的白衣男子,厉声道:“大秦皇帝坐拥天下全盛之力,仍受制于匹夫,我离阳岂可步其后尘?!朝廷处处敬你北凉一丈,北凉何曾一事敬朝廷一尺?天祸小人,使其得志!”
    北凉刀悄然入地一寸,徐凤年淡然笑道:“刻薄之见,君子不为。”
    声音不大,却是御道都清晰入耳。少数识货者顿时刮目相看。
    儒生朗声讥笑道:“君子二字从你口中出,真是滑天下之大稽。徐凤年,你既然不愿正面回答我那两问,我便再问你一问,你可想知道自己这些年在北凉的所犯下的累累罪行?”
    果不其然,国子监近万人太学生只见他家伙哑口无言,根本不敢接话,更没有胆量反驳。
    晋兰亭提着车帘子,嘴角冷笑,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,你徐凤年也有今天,当年在北凉境内,让我那般受辱,活该你有今天被万人唾弃白眼!等我进入国子监,更要让你徐凤年和徐骁父子二人一同在史书上声名狼藉,遗臭千百年!以后等我晋三郎也如张首辅这般有了遍布朝野的门生,再去编撰史书,少不得让你们二人沦为奸佞贼子!
    老爷子桓温个头不高,只得拣了个石墩子站上去,伸长脖子望去,也没谁会觉得这位老翁是在幸灾乐祸,只是觉得桓祭酒一如既往的诙谐智慧。连初入国子监的太学生都对那北凉世子无比轻视,自觉高过一等,何须坦坦翁桓温上心?不过瞧着桓老爷子言笑晏晏,外人也不知在官场上老而弥坚的老人心中真正所想。
    北凉刀却已入地三寸,徐凤年双手仅是虚按刀柄。
    儒生如得天助,虽仍是无官家身份的一介书生,但气势惊人,继续前行,距离那北凉世子不过百步路程,正要再出声圣人教诲和道德文字,不曾想那装聋作哑的白头世子竟然率先发难,“入钉唯恐不深,拔钉唯恐不出。”
    太学生多得是擅于言语含蓄的聪明人,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讥讽朝廷对北凉卸磨杀驴。徐凤年继续平静说道:“我只知春秋之中,徐骁麾下士卒战死沙场三十多万,嘉和年间征伐北莽,马革裹尸又十余万,随后十年中,又有八万余人战死。你们骂我徐凤年无才无德无品无志,都无妨,可又何曾记得这五十万人埋骨何处?国子监数万读书人,终年佳篇颂太平,可曾为五十万人做祭文一篇?”
    儒生涨红了脸怒道:“五十万人为国捐躯,死得其所,与你徐凤年何关?”
    徐凤年平声静气道:“我将为中原大地镇守西北,北凉三州以外,不受北莽百万铁骑一蹄之祸。”
    儒生正要诘难一番,徐凤年却已经轻轻拔出北凉刀。
    借万人之愤,养一刀之意。
    御道一瞬撕裂两百丈。
    御道中央人仰马翻,好不热闹,许多太学生艰难狼狈地爬出沟壑,骂声喧沸。
    徐凤年悬好凉刀,沿着那条养意一刀劈就的鸿沟边缘,缓缓前行。
    经过那名战战兢兢的儒生身边,徐凤年目不斜视,只是轻轻笑道:“我杀没杀第五貉,等你死了自己去问。”
    儒生嘴唇铁青发紫,一屁股坐在地上。
    车厢内晋兰亭好像看到那北凉世子冷眼瞥来,吓得手腕一抖,摔下帘子。
    国子监右祭酒大人脸色苍白,色厉内荏道:“徐凤年,我晋兰亭有今日成就,与你无关!你休要恃力猖狂!”
    站在石墩子上的桓温揉了揉脸颊,喃喃自语:“虽千万人吾往矣,不是儒士胜儒士。好一个坐镇西北,只为百姓守国门啊。”
    畅通无阻轻松穿过万人太学生,白衣白头男子步入马车前,这个曾经对六百北凉老卒久久弯腰不肯起的北凉世子,在众目睽睽之下,转身面朝先前意气风发的国子监万人,重重吐了一口唾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