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35章 吵声佛声(2)

    出人意料,这一次老将军竟是与董卓站在同一个阵营,“兵书是死的,带兵的人是活的,沙场对阵,得先想一想对手的脾性。首先,这次龙象军先行冲击我朝边线,不收俘虏,甚至屠城都是必然,怀柔之策,对于凉莽双方都是个笑话。其次,如董卓所说,龙象军初衷即是要不惜绕路一并吃掉瓦筑君子馆离谷茂隆四镇,至于战事过后可以活下几人,我想徐骁根本不在乎,那个武力惊人的少年就更不会上心了。用一支孤军和一战之功,不奢望打垮南朝一半军力,但击垮了南朝好不容易用十几年时间积累起来的士气和民心,这才是北凉祸心所在。下一次大战开启,北凉全军倾巢,马蹄所踏,有过前车之鉴,试问谁敢不降?第三,所猜一鼓作气北上的龙象军之后必然有后续兵力跟进,兴许是五万人马左右,是否出击,并无定数,可战可不战,若是龙象军吞掉了离谷茂隆,那就是真要大打出手了,吃不掉,咱们才算可以缓口气。至于刘侍郎所忧虑之事,北凉军是想将我朝边陲军力往西倾斜,撕开一条口子让大军东北方向突进,当然并非没有半点可能,不过可能刘侍郎有所不知,为了防止北凉军与顾剑棠东线合并,这些年中线那只大口袋,北凉军就算让他们一口气推进八百里,填进去十六万兵力,事后也未必填满。真到了那一步,就不是咱们,甚至不是北凉王和顾剑棠说了算,而是咱们陛下和赵家天子才能一锤定音。中线这件事情,不便多说,也无法细说,还望刘侍郎海涵。”
    年轻官员诚惶诚恐,还藏有几分让南院大王黄宋濮亲口解惑的得意,拱手沉声道:“是刘曙见识浅陋了。”
    黄宋濮作为南院大王,名义上总掌南朝四十万兵权,不过女帝陛下一向支持北莽大将军和持节令都各自为政,自成体系,相互制肘,再者黄宋濮这些年逐渐退居幕后,所谓的南院大王头衔,也迟早是别人的囊中物,若非这次战事紧急,不得不出面调停,他本已经淡出南朝视野。黄宋濮跟柳珪杨元赞两名大将军素来不合,对于董卓也谈不上半点好感,只不过真到乱局,黄宋濮才觉得捉襟见肘,尤其是唯一拿得出手的洪固安战死后,更是让老将军心灰意冷。
    一位甲字大宗的族长皱眉道:“既然那支孤军不计后果也要攻打离谷茂隆,难道就由着剩下北凉四千骑在境内横行无忌?”
    柳珪是众人皆知跟那胖子关系不差,不过这会儿见那死胖子眼珠子乱转,高大威武的老将军还是气不打一处来,走近了那个胖子就是使劲一脚踹,“你这个无利不起早的无赖货色,口水都泼出去好几斤了,不就想着解决这烂摊子?咱们南院大王都替你说话,怎的这次没顺杆子往上爬?”
    董卓一脸为难道:“四千龙象军还好说,不过那人屠次子可真是棘手,万一双方对阵,他来一个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,把我给宰了,我家两如花似玉的媳妇成了寡妇,还不得哭死?”
    柳珪抬腿就要再踹,胖子赶忙跳开,老将军笑骂道:“你家小媳妇是提兵山山主的闺女,你身边会没厉害的打手?你要不敢去,去提兵山喊帮手,最好连那人也一起带去离谷。准你带八千人马去离谷,再多也不行,如果回头陛下问责,老子替你担着!你要敢多带一兵一卒,就当老子没说过这话。”
    董卓将信将疑道:“当真?你可别事后翻脸不认人,这会儿满朝文武可都听见了。”
    说完董卓就白眼嘀咕道:“狗日的,好像到时候没一个肯站出来给我证明清白的。”
    那些南朝栋梁都会心一笑。
    这董胖子阴险归阴险,不过从来都不缺自知之明。
    柳珪怒道:“老子放屁都比你发誓来得有用!”
    董胖子搓手笑道:“既然这样,去茂隆送死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,我来我来。”
    说完董卓就脚底抹油小跑走人了。
    柳珪和私交不错的杨元赞也相继离开,黄宋濮还得留在朝堂上。
    柳珪在殿外等候,等到杨元赞才走下石阶,后者以惜字如金著称,平静问道:“董卓去茂隆而非离谷?”
    柳珪笑道:“明摆着吃定了龙象军会将离谷屠城。这兔崽子懒到了骨子里,能坐着绝不站着,能躺着绝不坐着。”
    杨元赞古板笑了笑。
    柳珪突然问道:“你怎么看待那人屠次子?”
    杨元赞淡然道:“战场之上,从无长命的万人敌。”
    董卓一溜烟跑出去,不忘回望一眼大殿,挖了挖耳朵,叹气道:“真他娘吵!唉,这儿什么时候才能只有老子一个声音?”
    ————
    道德宗建于黄河起始处,传闻天门之后有一座浮山,已经超凡入圣的国师便在那里修长生,不问世事半甲子。
    麒麟真人有高徒六人,除了两位真人分别坐镇天门和山脚,其余分散北莽各地,但是当一个老和尚坐在道德宗天门雾霭之外,在外布道济世的四位神仙除了王庭那一位,竟然都回到了道德宗。
    面慈目善老和尚不言不语,在天门之外落地生根而坐。
    天门是高耸双峰对峙围抱而成一座天然孔洞,内里云雾缭绕,门外有九百九十九级玉石台阶,便是拾级而上在门外近观,也不得看清内里玄机。
    天门以外有道观十八座,左右各九,香客络绎不绝,终年绵延不绝的香火融入雾霭,衬托得道德宗愈发人间仙境。
    一条主道通往天门。
    老和尚便是在第一级台阶前的平地上,安详禅定。
    先是佩剑紫袍真人自天门而出,飞剑下山。
    剑旋龙鸣三日不止。
    唯独不得入老僧四周三丈。
    继而有持玉如意真人自浮山山脚掠至天门外。
    紫袍真人驭剑,一阶一阶走下。
    走了三天三夜,已经走至第三百阶。
    再有三名仙风道骨的真人赶来。
    其中两位仙人或站立或盘膝在山脚道观之巅。
    剩余一名国师最后嫡传弟子掐诀走向老僧,每一步踏出都极为缓慢,但每一次踏出触地,便是一次天动地摇。
    半旬过后,老僧开始读经。
    一字一句,诵读金刚经。
    读完一遍金刚经,自认识字不多识法亦是不多的老和尚开始讲述说法。
    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山脚,密密麻麻,不下万人。
    从老和尚坐地以后,将近一旬时光了。
    飞剑已将那件清洗泛白的袈裟划破千百次。
    那名一小步一天雷的道教真人也走到了老和尚背后几尺处。
    老和尚全身金黄,尽是血液。
    老和尚双手合十,已经说完所懂全部佛法,轻声道:“阿弥陀佛。”
    许多香客都猜到那一刻会是如何画面,都撇过头,不忍踮脚再看。
    一条白虹当空划过,高过天门。
    身后是一条黄色瀑布!
    我不入天门,我自比天要高。
    白虹停顿,现出身形,白衣僧人朗声道:“贫僧还礼而来!”
    来而不往非礼也。
    天空挂黄河。
    这名白衣僧人,扯来了一整条黄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