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5章

    为什么一定要他做剧目里的悲情角色,他不懂。
    如果悲剧注定要降临,那救赎之道又在哪里?
    当他把这个问题抛给柯林神父时,神父递给他一本《圣经》,说救赎之道就在其中。
    神父对他说:“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,你可以抱怨它,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,但直到最后,你还是得接受它。”
    狗屁不通。
    纪贤看完《圣经》后,做出这样的评价,凭什么要他接受?他不接受。
    那时,他对上帝甚至产生了怨恨,因为他想不明白上帝为什么要早早地把隆从自己身边带走。那个男人不好吗?他每天忠诚地祈祷,为自己攒大学学费,从来没过上一天的安稳日子,原来这一切都是不值得的。
    后来,他渐渐长大,不得不承认,隆其实是有罪的,正是因为他有罪,上帝才会早早地带走他。
    甚至隆自己都知道他是有罪的,所以在审判到来时,除去对纪贤的不舍外,他很坦然地接受了一切。
    黑手党在《教父》这类电影里牛逼哄哄的,活像当地的守护神一样,这只是文艺作品里对其进行的美化。
    长大接受法律和规则的教导后,周济慈发现自己其实是个低道德感的人,规则对他的限制相当有限,无论是隆还是希尔德,他们都是俗世意义上的有罪之人,但他们依旧是自己的精神寄托。
    他是个狭隘的人,只在乎那个人对自己好不好,那人是不是个坏人,有没有罪,对他而言并不重要。
    可惜希尔德看不懂他的本质,最终导致两人的悲剧。
    但那时候的纪贤不懂,他反而为隆愤然起来,因为他知道隆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,从小被他的教父收养,为报恩情,所以才开始做那些不得已的错事。
    如果隆出身在富足的人家,有一对恩爱的父母,那他的人生还会如此悲惨吗?
    他想到一半就开始沉默,因为他发现,他自己就是他口中所说的,出身富足人家,父母恩爱美好的孩子。可最后呢,他还不是成为悲惨的人,连真实姓名都不敢暴露。
    我又有什么罪?上帝真是不公平。
    他愤然地把那本《圣经》摔在石头上,一屁股坐在上面,以此来发泄自己的不满。
    他坐在没有一根草的荒院里,目及之处不见一点鲜活的色彩,就像迷茫的他找不到答案。
    长大一点后,因为拉丁语学得很快,加上是最虔诚的孩子,纪贤开始和神父一起在祈祷室听信徒的倾诉。
    这个工作很负能量,因为很多信徒会向神父倾诉自己的苦难,大倒苦水。
    但不知道为什么,当诉苦的信徒知道神父身边的自己是个哑巴后,他们会对自己投来怜悯的目光,语气也惋惜道:“这么漂亮的孩子,怎么就是个哑巴呢,真可怜。”
    他们说这句话时,仿佛自己的苦难也不值一提了。
    纪贤心里隐隐约约有点不舒服,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一个负面角色,用来安慰别人受到的苦难。
    这样的情绪持续到有一天,他看到来修道院的信徒里有一对母女,那个女儿是个盲人。
    很漂亮的女孩子,花一样的年纪,但那双美丽的眼睛却如同蒙上一层灰雾一样,没有任何光彩。
    他不由地想:漂亮又不幸的孩子,真可怜。
    想法滋生的那一刻,他如同轰雷掣顶一般定在原地。
    他真切地顿悟,这一刻的他和往常怜悯他的信徒何其相似。
    原来人是真的会因为别人比自己更可怜而感到一丝安慰。
    那他真为这样的自己感到羞愧。
    祈祷结束后,母亲把导盲棍递给女儿,母女俩一起回家去了。
    望着母女俩远去的背影,他突然明白,其实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想个明白,也不是每件事都要执着于为什么。
    人世间原本就是不公平的,美丽的丑陋的,健康的残疾的,富裕的贫穷的……总有人要去承担那个俗世意义上的负面角色,强求公平是没有意义的。
    “上帝总会降下各种苦难给人间,你可以抱怨它,也可以为战胜苦难而不懈奋斗,但直到最后,你还是得接受它。”
    他终于真切地明白神父说的话。
    找到自己的答案后,他离开那间祈祷室,来到修道院的后院。
    康沃尔小镇的冬天总是很寒冷,地面积满厚厚的雪。
    突然,他像是看到什么一样,急切地跑起来,又小心翼翼地扒开一块地方的雪,露出一朵鲜艳的小花。
    那是凛冬之时,永冻冰原上的冬蔷薇。
    冰天雪地里,他跪了下来,亲吻那朵小小的冬蔷薇。
    第47章
    自从和江恕回港城后,周济慈就一直住在江恕家里养伤,他的伤反反复复地发炎,总不见好,医生建议他到更温暖的地方养病。
    周济慈在港城也没个亲人,江恕对他不说事事周全,但也是关怀有加。
    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,他看出江恕有意让自己留下,但并没有说什么,也没有施以冷脸,身体虚弱时,心灵的防线要比寻常低很多。
    他的默许让江恕一度以为他态度软化,有得寸进尺的希望。
    “你在床上睡了那么久,冬天都快过去了,等你身体再好上一些,我就带你出去走走。”
    这天,江恕照例到周济慈的房间陪他说话。